水藍，一個富有藝術(shù)氣質(zhì)的名字，如今是世界上最知名的華人指揮家之一。他是新加坡交響樂團的藝術(shù)總監(jiān)和常任指揮，并擔(dān)任了多個歐洲樂團的客座指揮。11月，受馬友友的邀請，他百忙中抽空來到上海，指揮上海愛樂樂團，演奏了里姆斯基－科薩科夫的《天方夜譚》和舒曼的《a小調(diào)大提琴協(xié)奏曲》。
水藍個子不高，謙和、隨意、真誠、善良、聰慧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，從他清澈的眼里，透露著一種他這個年紀(jì)少有的純真，這一切似乎與一般人心目中的指揮形象不太相符。然而，經(jīng)他指揮過的樂團的每一個人，卻不能不被他高超的指揮技藝和親和力所感染，筆者也不例外，此次全程陪同水藍的排練演出，他卓越的指揮才能和極好的人品給筆者留下了深刻印象。 
元：非常感謝您接受采訪！您是上海人，上一次來是2001年，帶著新加坡交響樂團，這次已經(jīng)是四年沒回到故鄉(xiāng)了，您有什么變化？
水：這次我就當(dāng)爸爸了……有了孩子，確實是很大的不同，我現(xiàn)在覺得有了這個孩子以后，會做的事情就更多了，比以前精力更加旺盛。
元：音樂上呢？
水：這方面還是跟四年前差不多。四年前也是做很多不同的事情，在音樂上就有不同的興趣，現(xiàn)在喜歡去發(fā)掘一些沒有太多人演奏過的古典作品，一些非常好的作品，包括許多現(xiàn)代音樂，這個我四年前就在做了，現(xiàn)在累積的東西就越來越多了。
元：這次是馬友友邀請您來指揮，您覺得和友友這樣世界級的音樂家合作，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嗎？
水：其實我跟每一位音樂家合作，都有不同的感受，最欣賞友友的一點，就是可以和他探討。音樂的表現(xiàn)不是一種方式，可能每次演奏都有不同的感受。比如今晚我們演出舒曼，但是明天演出舒曼的感覺就不太一樣了，因為你每天自己都會有情緒等方面的變化，換言之，音樂有很多的可能性，這種可能性要去探討。友友的演奏非常自由，有點夢幻般的感覺，和有些人演奏的舒曼不一樣。所以，和馬友友的合作我是看重的，我們倆很喜歡在一起演出，每次都有啟發(fā)。我們倆就像生了“天線”一樣，會相互接受“信息”。和其他世界級的演奏大師合作次數(shù)，我也是很多的。每個人都有不同，但是我非常喜歡指揮協(xié)奏曲，因為有一個配合，有雙方交流的過程。
元：談?wù)勀闹笓]方式，我感覺上您是一個非常民主的，非常喜歡溝通的指揮，但是歷史上許多指揮是很“專橫”的，甚至有點“霸道”的，像卡拉揚這樣的。他可能不太愿意去和樂手溝通交流的，你是怎么看各種指揮方式的？
水：我覺得任何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，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，只要能達到你的目標(biāo)。我是喜歡跟樂隊包括和獨奏的演員進行交流，我需要一個回饋，這個回饋不光到我和樂隊，也會到觀眾中去。我覺得要讓演奏員享受這個過程，而不是讓他們怕你。要讓他們感到他們在制造這個音樂，而不是我要你輕你就輕，我要你響你就響。我記得以前給庫特·馬祖爾做了兩年助理指揮，他就老說，你站在這個地方，不能想到你是不是應(yīng)該站在這里，而是你自己是怎樣的，你在樂隊面前就是怎么樣的。你要是想到“我應(yīng)該怎么樣”，但是你自己不是這樣的，那就成了表演了，而不是指揮了。但是呢，比如托斯卡尼尼（他非常“專橫”），也很好，只是他也許不這樣就不行。西蒙·拉特爾是喜歡交流的，阿巴多也是喜歡交流的，他是最喜歡交流的指揮。
元：您在新加坡交響樂團做了很多年了，在歐洲的很多樂團也做客座指揮，非常忙，你是怎么處理生活和工作的關(guān)系的？
水：工作和生活總是要連在一起的。如果你沒有生活的話，就沒有想象力了。很多音樂，比如今天的舒曼作品，要有夢幻一般的聲音。如果你腦子里頭沒有想象力的話，就不行了?；蛘呤窍裎髅?middot;拉特爾的指揮，都是很有想象力的。我覺得生活工作兩個分開了也不行，但是相比的話，生活是首位的。因為你制造音樂，演繹音樂，下面一千多人來聽，那就是生活的一部分。如果你自己都沒有生活的體驗的話，怎么讓觀眾來欣賞生活呢？如果，你把最有體驗的東西錯過了，那就變成“干活”了。
元：那您平時的“生活”是什么呢？
水：主要是要看一些譜子的。其實也是要工作的，只是在家里工作，不用每天早上出去上班，比較有自己的空間，自由許多。我經(jīng)常有一段時間就不工作了。今年三到五月份，我就有兩個月不工作了。任何一個樂隊，再大的樂隊來請我，也不接受。
元：這次選擇《舍赫拉查德》，時間特別緊，你還特意為此增加了一些排練時間，那為什么還選這個曲目呢？
水：這是他們選的。我說這么短時間能搞得出來嗎？他們說可以試試。最后我們就打算努力一把，盡可能把它排練好，因為我覺得每場音樂會都是重要的，不管怎樣的樂隊，音樂就是音樂，反正到了指揮臺，就只想盡量在這么點時間里頭，把最好的水平發(fā)揮出來：
元：那現(xiàn)在達到您的預(yù)期了嗎？
水：如果能有更多天數(shù)排練的話，會更好。但是這個樂隊非常努力，每天都在進步，這種精神也是非?？少F的。
元：這次我覺得樂團從上到下，都非常喜歡你。我過去也帶過一些指揮去愛樂樂團，但是從指揮和演奏員的交往上，您是和他們交往最深入的一個，很多演奏員都能夠和您像兄弟一樣親熱。您覺得這是您天生性格如此，還是有意識去做到這樣的交流？
水：沒有，我從來沒有想過。就像馬蘇爾說的，千萬不要去想去做誰，最好的就是你自己！我跟新加坡樂團已經(jīng)工作八年，和丹麥的埃爾堡也工作了十年了，關(guān)系都很好。我覺得不用讓別人來怕你。大家都是在演奏音樂，都是在互相交流。以前那些（強硬的）指揮的方法，對我來說，就是不起作用。
元：您現(xiàn)在這么多年指揮下來了，您是如何理解指揮這個工作的呢？
水：我也說不清楚，跟魔術(shù)一樣。但是越好的樂隊，指揮就越重要，因為他們對指揮就更敏感。好的樂隊中，只有柏林愛樂樂團有些例外，他們對指揮也很敏感，但是他們自己有一套很強的交流溝通方法，自成一體，所以他們有自己的“聲音”，哪怕差一點的指揮，也可以演奏出很好的聲音。當(dāng)時美國選了五個年輕指揮，包括我，準(zhǔn)備指揮揮紐約愛樂。庫特·馬祖爾在底下聽，如果他喜歡的話，那個人就可以和紐約愛樂一起工作。我們五個人指揮完后，他就在休息室里和我們每個人都談了話，他說：水藍，你可以指揮紐約樂團，但是你們四個人都能指揮柏林愛樂。就是說馬蘇爾覺得他們四人都指揮不了紐約愛樂這樣的樂團，還是指揮柏林愛樂比較好，這是他很委婉的（拒絕他們）的說法。
元：您是86年出國的，如今世界上最著名的華人指揮家差不多都是改革開放后出國的，您覺得是不是華人指揮家在國外發(fā)展會好一些？
水：我是在國內(nèi)學(xué)的基礎(chǔ)，可以說非常扎實，在美國就學(xué)不到這么好的基礎(chǔ)，在歐洲還可以。但是很多好的音樂家，到中國來，都覺得很多年紀(jì)小的音樂演奏人才很不錯，可到了大學(xué)以后，或者是研究生的時候，慢慢就退步了。其實有那么好的基礎(chǔ)以后，還是應(yīng)該出去看看不同的東西。
元：您剛才說的這種現(xiàn)象在獨奏家身上也很明顯，中國出了很多世界級的獨奏家，但卻沒有一個樂團能夠達到國際級的水平，這是為什么？
水：很好的問題，我也在想：為什么我們的樂團就上不去呢？我和馬友友也經(jīng)常探討。我想可能是以下因素：一個可能是學(xué)校的教育方面，怎么樣去培養(yǎng)樂隊演奏和室內(nèi)樂的演奏，而不是專注于培養(yǎng)獨奏家，包括老師、學(xué)生對樂隊課程的重視程度如何，指揮的訓(xùn)練如何，都是一個問題。第二，是樂隊的狀況是如何的，得到多少政府的支持，有多少經(jīng)費可以請到好的指揮家和演奏家。好的交響樂團，不是自己長出來的，需要一定的支持。比如你前兩天聽到的舒曼的一些旋律，跟和聲的變化等，像外國的一些二流樂團來演奏，可能演奏速度還沒有上海愛樂樂團快，但他們排練一遍就可以了。他們從學(xué)校開始就受到這樣的教育，到了樂隊，傳統(tǒng)上也有很多的積累，自然而然就培養(yǎng)起這種樂感。我們現(xiàn)在就是在學(xué)校和樂隊的環(huán)節(jié)上缺失了這些概念。如果我們政府社會能像支持體育那樣支持這個領(lǐng)域，我們會進步的很快。通過請到好的指揮和演奏家，形成穩(wěn)定的發(fā)展，肯定會有結(jié)果的。比如現(xiàn)在兩三天的排練時間，能達到這個效果，已經(jīng)很好了，但是如果沒有堅持推進的話，這個樂隊的水平又會回去。
元：您現(xiàn)在和大多數(shù)華人指揮家一樣，世界各地都有演出，但是回到國內(nèi)的演出次數(shù)倒不多，有沒有打算哪天接受邀請，回到中國的某個樂團來做音樂總監(jiān)？
水：近期不大可能，我現(xiàn)在家在歐洲，這是一個原因。在新加坡的工作，已經(jīng)占用了我一年中很多的時間，所以有時間我就盡量在歐洲。我當(dāng)然也是覺得國內(nèi)需要有好的指揮，我也想來國內(nèi)指揮，或者是教學(xué)，但是目前還有難度。如果將來回來，我覺得國內(nèi)的工作一定要有政府的支持，要有穩(wěn)定的基礎(chǔ)，這對于我和某個樂團的長期合作，是非常重要的。一旦條件都有了，相信不管國外有多好的條件，我們這些人都會回來，這是我們海外華人指揮的心愿。
排練間歇時候，樂手們都說，水藍是個好指揮，不僅水平高，人也好。當(dāng)晚音樂會結(jié)束后的酒會上，馬友友也說水藍是個特別好的指揮，不單水平高，他的心特別好。而對于水藍，這些贊美似乎與他無關(guān)，正如他自己所說，只要“自然”就好，他只是在作他自己。

新加坡交響樂團成立于1979年，并逐步被世界樂壇所認可。目前樂團擁有96名演奏人員，來自美國、東歐、新加波等多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(qū)。樂團的演奏曲目廣泛，從經(jīng)典的管弦樂作品到實驗性音樂均有涉及，同時還經(jīng)常向作曲家委約新作。除了演奏古典傳統(tǒng)曲目外，也演奏亞洲的優(yōu)秀作品。